探访广东大源淘宝村:网店从撕胶带开始一天的忙碌
网店的仓库里堆满了包裹。 南方日报记者 李细华 摄
忙碌工作的网店客服。 南方日报记者 李细华 摄
夜里10时30分，最后一班公交车从白云区太和镇大源村黄庄站开走。而大源村黄庄片区夜市才刚刚开始，大源路两边密集的出租屋里陆续走出一群群年轻人，在路边大排档坐下、点菜、吃宵夜。这些年轻人基本都是以黄庄为“根据地”的淘宝店主和员工，年龄在23岁上下。几盘菜下肚后，他们又陆续回到出租屋里，有的继续给“宝贝”打包，有的敲键盘与买家沟通，坚持到下半夜倒头便睡。
大源村就像一块海绵，从去年开始不断“吸收”商家，目前大源村黄庄片区大约聚集着1000来名与淘宝相关的从业者，绝大部分的店主以模仿“爆款服装”为生，一名店主几乎同时经营4个以上的账号。
2013年，淘宝统计各大省份的淘宝村排名及数量中，广东省只有2个淘宝村。2015年广东省淘宝村已经剧增到54个，其中广州有22个淘宝村，白云区占有8席。白云区的淘宝村业态以服装、皮具、箱包、隔音材料、数码配件、汽车零配件为主。
大源村是广州绝大多数淘宝村的一个缩影，这里的淘宝业态以服装为主，房租相对低廉，几乎都以模仿“爆款服装”为生，从业者以野蛮快速成长著称，到处流传着“坚持一年就能挖到人生的第一桶金”的成功案例。
●南方日报记者 马喜生 黄伟 见习记者 江珊
淘宝村生态
本地和外地人口严重倒挂
大源村淘宝从业者们的一天从中午撕胶带的声音开始，到晚上以“滴滴”作响的客服声结束。
大源村位于白云区太和镇东南部，距离广州市中心城区12公里远，因为辖区面积多达25平方公里(只比越秀区面积少8平方公里)，被称为广州第一大村。2013年统计显示，大源村户籍人口约8000人，外来人口15万人，本地和外地人口严重倒挂。
去年，大源村黄庄片区的外来人口呈数倍剧增，这些人口绝大部分从事与淘宝相关或由此衍生出来的行业，比如快递、餐饮。
数量庞大的淘宝从业者陆续进驻到黄庄，去年上半年，大源村社会管理服务站站长杨明华到黄庄一带调研，突然发现村里的电动车、三轮车增加了很多，一问原来都是做淘宝的。再经过粗略计算，黄庄片区一共进驻有近1000人的规模。
一年之间，黄庄片区涌进数量如此庞大的淘宝军团，原因在于黄庄片区绝大数的出租屋都装有电梯，而且当地租金较为便宜，并且当地快递业比较发达，大源村有第三方物流、电子商务物流、航空物流等高端物流企业，也有货运站场、普通物流园等传统物流企业，货物运送比较便捷。
上午，记者走进大源村黄庄片区，除了大源路上车辆川流不息之外，大源村第三经济联社、第十八经济联社所在黄庄片区内几乎可以用安静来形容。走进淘宝从业者居住的出租屋内，他们懒洋洋地打开电脑，刷一刷早上顾客的留言，然后坐到电脑前慢吞吞地吃早餐，开始了一天“超级忙碌”前的整理。
临近中午时分，黄庄片区路边林立的快递收件点开始零星派件，电单车、三轮车走街串巷。一幢幢出租屋的一楼基本都出租为仓库，耳边充斥着打包时撕胶带的声音，很多淘宝店主的父母陆续从街市买完菜回来，准备为多则20个人，少则几个人准备午饭。
下午3时过后，大源路上的四轮小面包车逐渐多了起来，这些面包车停靠在路边，司机拨打几通电话，电单车和三轮车从一条条窄巷内开出来。司机从车上卸下一包一包用黑色塑料袋装好的衣服，没车的年轻人则手提肩扛，很快又消失在小巷深处。
傍晚时分，黄庄片区都是忙碌的身影。快递员将三轮车停在一幢幢出租楼下，圈地而坐摆起摊来，快件陆陆续续从屋里拿下来，清点、捆绑、装车、拉走……越是忙碌越是没有人说话聊天，一切都在紧张中进行着。
出租楼里的电梯上上下下没有一刻停歇，为了方便拉货和出货，不少电梯厢面放着木板，上面满是磕磕碰碰的痕迹。出租楼里淘宝店主的房间几乎都敞开着，淘宝客服机械的“滴滴”声此起彼伏，有的电脑甚至打开了音箱，声音更大，一声声“滴滴”声催促着淘宝员工不敢有一丝松懈。
淘宝店主的仓库传出撕胶带的声音，有的店员专攻包装，有的店员负责运货，特别是在“双11”之后的几天里，这些负责出货的员工像忙碌的“工蚁”，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做着同一个动作。他们唯一的空隙是走在门口吐出叼在嘴里的烟屁股，再掏出一支烟点上。
夜里10时过后，忙碌了一天的淘宝店主和员工终于有时间舒展一下筋骨，洗完澡之后进入每天雷打不动的宵夜时间。宵夜地点就在黄庄片区的大源路两边。随着淘宝从业人员不断集聚，这里的宵夜品种越来越丰富，川菜、湘菜、潮汕砂锅粥、烧烤档应有尽有。
这群年轻人最引人注目的一个特征是人手都有一至两部iPhone6手机，三三两两坐下后，绝大部分埋头玩弄手机，有的抽时间打几通电话预订第二天的订单。这群年轻人还有另外一个特征，凡是赚了钱的淘宝店主，几乎无一例外戴有一块价格不菲的腕表，这是店主和普通员工最明显的不同之处。
野蛮快速成长
每年都有新人自立门户
19岁的杨洁锋和杨桂勋是黄庄片区淘宝大军中两位年轻的店主，两人的经历大同小异：均来自普宁梅塘镇景光村，读书期间沉迷于电脑游戏，2012年初中毕业后被到广州做淘宝生意的老乡“招至麾下”。因为熟悉电脑，两人先从客服做起，然后做过仓库管理，有时还要与生产衣服的工厂打交道。两人分别在老乡的出租屋里熬了一年，熟悉淘宝运作之后，向家里要了几万元作为启动资金后自立门户。
杨洁锋与哥哥一起运营着7个淘宝账号，春季卖牛仔短裤和吊带牛仔裙，夏季主打连衣裙，秋冬季转为棉衣外套和牛仔外套。7个淘宝账号一共只卖20来款服装。杨桂勋也经营着4个淘宝账号。
3年前，杨洁锋与哥哥开始自己运营淘宝帐号后，向家里要过1万元资金，随后又分两次要过3万元，如今兄弟俩的账户上已经有数百万元流动资金。
杨洁锋的淘宝运作模式可以说是“简单粗暴”。基本上，杨洁锋依靠抄袭网上“爆款服装”吃饭。所谓“爆款服装”是指某一款能在淘宝上卖出3万―5万件的服装。大量的淘宝店主将这些“爆款服装”下载下来，发给周边的服装生产小作坊“定制”，再以更为低廉的价格出售。
以杨洁锋淘宝店里最“叫座”的女款牛仔外套为例，每天都卖500―1000件。“有淘宝店一件卖50元，我们可以卖45元，如果其他的店主也压价，我们可以每件卖35元，每件赚5―6元就够了，以量取胜。如果每天卖1000件的话，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杨洁锋解释他的运作之道。
另一种“爆款服装”运作之道则盯着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打扮“定制”服装，比如去年火遍亚洲的韩剧《来自星星的你》，男女主角服饰很快就能在淘宝上卖出。
随着“爆款服装”越来越多，不用淘宝店家特别定制，广州沙河顶的服装批发市场的供货商自然会想办法去模仿这类型服装，再转手卖给淘宝店主。淘宝店主经手后发现销量不错，又会自行找小作坊“定制”，省去了中间环节交易成本。通过这种“抄袭+定制”的运作方法，“爆款服装”价格越压越低，最后沦为靠量取胜的淘宝生意。
尽管黄庄片区的淘宝店主以量取胜，但是如果“宝贝”没有精美的图片，也难以吸引买家眼球。因此，这些淘宝店主“盗图成风”，一旦被其他买家举报，淘宝店免不了要被关停。这时，淘宝店主就又找来其他亲朋好友的身份证，接着开店。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黄庄片区淘宝服装快速成长的一个主要动力，是广州城中村里存在着大量服装小作坊。这些“星星之火”的小作坊形成规模巨大的加工厂，他们“业务娴熟”，“看一眼爆款图，就能说出制作成本是多少钱”，而且“供货稳定”，一个有5―7名工人的小作坊，每天都生产数百件“爆款服装”，“有的小作坊只有夫妻档，每天也能生产100来件外套”。
这些服装小作坊还配有小面包车，每天准点把做好的衣服打包后送到杨洁锋等淘宝店主手里。
抄袭“爆款服装”的淘宝生意经并不复杂，而且复制性强，因此杨洁锋和杨桂勋在老乡的淘宝店里仅仅呆了一年后便自立门户。据杨洁锋介绍，这些“淘金者”都是以年轻人为主，熟悉业务后自己当老板，绝大部分人一两年后都能“衣锦还乡”。
“我的7个淘宝账号一共雇了8个年轻的老乡，可以说村里会敲键盘的年轻人基本都上广州来做淘宝了，留在村里的年轻人也在做淘宝。”杨洁锋说，“家里人都很支持他们出来做淘宝，举一个简单的例子，自从做淘宝之后，网游的瘾都戒掉了。”
记者在杨洁锋的出租屋里看到，他雇着5个老乡专职做客服。未来一至两年，杨洁锋的淘宝店里又极有可能“孵化”出若干个单干的店主来。
淘宝村超负荷运转
“双11”停电三天考验服务管理水平
大量的淘宝店在最近的一年里涌入大源村，目前尚无法估算他们将给当地带来什么样的社会管理压力。但是大源村社会管理服务站站长杨明华已经开始察觉到黄庄片区正在超负荷运转。
“今年‘双11’期间，黄庄片区第十八经济联社连续停电三天，当地的房东反映，有些做淘宝的租客丢下押金不要，另觅房源；有的租客称蒙受大量损失，已经到村委会反映要求房东赔钱，或者接下来几个月不交房租。”杨明华告诉记者。
在过去的一年间，黄庄片区最困扰淘宝者的是电线超负荷时不时出现停电。特别是在用电高峰的夏天，有些区域电线一周故障两三次。目前，黄庄片区的第十八经济联社内已经有3台630千伏的变压器，由于时常停电，大源村正向供电部门申请增加1―2台变压器，以缓解超负荷用电。
此外，黄庄片区的网络速度也遭受到用户的诟病。在黄庄片区，各类大大小小的电信运营公司多达几十家。几乎每个淘宝店主都要使用数家运营公司的网络，“一旦这条网线不行，可以用其他的网线”。
对于村民而言，大量“淘宝者”涌入这里，房租在过去一年间上涨了几百元。于是，房租产生了“杠杆作用”，那些不愿或无力负担较高租金的人慢慢分流至大源村的“腹地”中去。
“这意味着大源村在未来两三年内，不得不进行城中村电线、网络、租房、道路的更新改造，否则这一波淘宝热会马上转移阵地，”杨明华告诉记者，“目前，大源村社会管理服务站已经看到了淘宝热潮正在形成，我们正在研究方案，将这里的淘宝从业者组成一个淘宝协会，以便于服务和管理。”
与此同时，杨洁锋和杨桂勋等淘宝店主也在思考一个问题：继续野蛮成长还是发展自有品牌？“服装图片使用上，我们开始计划找专人拍摄，毕竟盗图不是长久之计。”杨洁锋挠着头皮说，这位19岁的年轻“老板”并没有太多的超前计划，他希望有一位“带头大哥”出现，带领着他们继续前进。
